*

    與鹿鳴珂這么一糾纏，估算好的?時(shí)間，被耽誤了?片刻，羽徽若心知姜潮生這人陰晴不定，怕遲到惹他不悅，一路緊趕慢趕，總算掐著(zhù)?亥時(shí)走到望仙臺的?腳下。

    她長(cháng)舒一口?氣，抬起腳，剛踏上?第一個(gè)臺階，就有一道人影從望仙臺上?滾了?下來(lái)，一路滾到她的?腳邊。

    “二師兄！”

    羽徽若認出姜潮生所著(zhù)?衣物，抬手將他接住。

    姜潮生已經(jīng)昏死過(guò)去，臉上?都?是磕碰出來(lái)的?淤痕，腹間更?有一道鮮血淋漓的?傷口?，盤(pán)踞著(zhù)?金丹的?地?方，赫然?已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有人奪走了?他的?金丹。

    金丹離體，及時(shí)奪回，依舊有挽救的?機會(huì )。

    溫熱的?鮮血染了?羽徽若一手，羽徽若仰頭望去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已吞了?姜潮生的?金丹，追了?下來(lái)，原是想將他殺了?徹底滅口?，不意與羽徽若的?目光撞了?個(gè)正著(zhù)?。

    幾乎是在同時(shí)，二人都?朝著(zhù)?對方出手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出招狠辣，顯然?打著(zhù)?一同將羽徽若滅口?的?主意，羽徽若的?明玉刀鋒利無(wú)?比，又有鳳凰一族的?仙靈相護，明華劍尊一擊未成，排山倒海的?靈力只將羽徽若撞得飛了?出去。

    羽徽若胸前劇痛，不知是不是肋骨被他打斷了?，她如斷翅的?鳥(niǎo)雀，從天而降，摔在了?地?上?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落在她身前，抬起玄光劍，朝她刺了?過(guò)來(lái)。

    這一劍避無(wú)?可避，羽徽若雙目被金光刺痛，被迫閉上?雙眼?，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一柄劍飛了?過(guò)來(lái)，擋在她身前，將明華劍尊的?劍擊了?回去。

    羽徽若詫異地?睜開(kāi)眼?。

    黑衣少年手掌向上?，召喚回東皇劍，從月下走了?過(guò)來(lái)。

    “是你？”明華劍尊神色變幻不定。

    羽徽若捂著(zhù)?心口?，頭頂的?明月晃成了?無(wú)?數影子?，黑暗重重疊疊覆上?她的?雙眼?，昏過(guò)去的?最后一眼?，是鹿鳴珂戴著(zhù)?黃金面具的?半張臉頰，以及繃起的?唇角弧線(xiàn)。

    臭小?子?，又在跟蹤她。

    羽徽若在心里罵了?一句，放心地?闔上?雙眼?，任由意識沉入那無(wú)?邊無(wú)?際的?黑暗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陰沉著(zhù)?臉喚起玄光劍，劍尖指向鹿鳴珂：“你見(jiàn)此情景，絲毫不吃驚，足以證明你在暗中調查過(guò)我?！?/br>
    調查明華劍尊，是為赤丹神珠，這些，純屬意外。當年的?明華劍尊小?有資質(zhì)，與那些天縱奇才的?佼佼者相比，依舊有著(zhù)?天壤之別。十八年前，轟轟烈烈的?一場(chǎng)七曜閣掌教之爭，備受看好的?天才紛紛隕落，只有那個(gè)平平無(wú)?奇的?小?弟子?笑?到了?最后，很難不讓人懷疑，是赤丹神珠幫了?他的?大忙。

    結果令人吃驚——幫他的?不是赤丹神珠，是他走了?歪門(mén)邪道。

    鹿鳴珂彎身抱起羽徽若，并未回答明華劍尊的?話(huà)。他躲開(kāi)玄光劍的?劍鋒，波瀾不驚地?開(kāi)口?喚道：“舅舅?！?/br>
    玄光劍收回，明華劍尊立在石階上?，高高在上?俯視著(zhù)?他：“你肯再喚我舅舅，是因?為你懷中的?女子?？”

    “請舅舅放過(guò)她?！?/br>
    “她看見(jiàn)我殺人了??！?/br>
    “她是羽族帝姬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又如何，知道我秘密的?，都?得死?！?/br>
    鹿鳴珂垂下眼?睫，掩去眼?底情緒，平靜地?問(wèn)道：“我也知道了?你的?秘密，我也要死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是阿姊留下的?唯一血脈，看在阿姊的?份上?，我不會(huì )殺你?！?/br>
    但是，他會(huì )取走鹿鳴珂的?金丹，折斷他的?雙腿，將他永久囚禁起來(lái)。

    “舅舅，做個(gè)交易吧?！甭锅Q珂略略抬了?下眼?皮，眸中盛著(zhù)?一輪冰月，眼?神比滿(mǎn)目的?月影還要冷冽，“舅舅練的?功法，與我們天魔一族的?能?力異曲同工，功法有限，只能?吞噬十分之一的?功力，還有被反噬的?風(fēng)險。舅舅若答應不殺羽徽若，我可以幫助舅舅完全轉化金丹?！?/br>
    明華劍尊能?坐上?掌教之位，很大一部?分依賴(lài)于他練的?這門(mén)邪功。如鹿鳴珂所言，這門(mén)功法有缺陷，近年來(lái)，他明顯感覺(jué)到金丹轉化而來(lái)的?功力越來(lái)越少。

    修煉一途極其殘酷，大道無(wú)?情，天才無(wú)?數，他不進(jìn)步，有朝一日，總會(huì )有人踩到他的?頭上?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沉吟道：“我可以不殺她，但我必須剪了?她的?舌頭，折斷她的?雙手，保證她不會(huì )泄密?！?/br>
    鹿鳴珂后退三步，沒(méi)有表情的?臉上?，終于泄出一絲防備。

    “覺(jué)得我殘忍？”明華劍尊哂笑?，“等你坐到我這個(gè)位置，會(huì )比我更?加殘忍?！?/br>
    他倏爾想起年少時(shí)，也曾一腔赤誠，一心求道，為的?是行俠仗義，除魔衛道。他仗著(zhù)?小?有聰明，一路摸爬滾打，拜入七曜閣掌教的?座下。

    入了?這七曜閣，才知天外有天，人外有人，真正的?天才光芒萬(wàn)丈，任憑他怎么努力，始終都?站在天才的?陰影里。為了?爬的?更?高，他忘記了?初心，走了?歪路。

    當初的?天才，有人隕落，有人一蹶不振，只有他，坐到了?掌教的?位置，千人擁護，萬(wàn)人膜拜。

    “我不同意?！甭锅Q珂垂眸看了?眼?懷中的?羽徽若。尊貴的?羽族帝姬，是不會(huì )忍受身體上?有這些殘缺的?。

    “這么說(shuō)來(lái)，你有更?好的?辦法？”明華劍尊這樣說(shuō)，是已篤定鹿鳴珂有了?別的?想法。

    “我有惑果，能?讓她忘了?今夜所見(jiàn)?！?/br>
    “惑果？”明華劍尊意外，“你小?子?，命中確有機緣?！?/br>
    那惑果傳說(shuō)生在劍冢，只在七曜閣的?卷宗中出現過(guò)，明華劍尊及七曜閣的?眾弟子?，這么多次出入劍冢，誰(shuí)都?沒(méi)有遇到過(guò)惑果。

    惑果確實(shí)是鹿鳴珂在劍冢中摘的?。他那時(shí)不知惑果是什么，只覺(jué)果子?紅彤彤的?，模樣很是可人，那羽族嬌蠻的?小?帝姬定是喜歡，就隨手摘了?，離開(kāi)劍冢，去書(shū)閣里特意查了?一番，才知這是惑果。

    鹿鳴珂見(jiàn)明華劍尊已同意他的?辦法，放下羽徽若，取出惑果。

    惑果只有指甲大小?，被他碾成一團汁水，灌入羽徽若喉中。

    惑果是醫者用來(lái)入藥的?，藥經(jīng)中載，服用惑果者，會(huì )性情大變，判若兩人，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?的?新生。

    這么難得的?東西，被鹿鳴珂用來(lái)迷惑那羽族帝姬的?心智，著(zhù)?實(shí)有些大材小?用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提醒道：“等她醒來(lái)，她不會(huì )忘記自己是誰(shuí)，來(lái)自哪里，但她會(huì )變成另外一個(gè)人，沒(méi)有人會(huì )發(fā)現不對勁，因?為，她還是她，她已不是她?！?/br>
    這就是惑果，惑之一字，便是其中精髓。

    鹿鳴珂抱起羽徽若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沒(méi)有阻止，待到二人的?背影徹底消失在月下，明華劍尊轉頭去尋姜潮生，原本躺著(zhù)?姜潮生尸首的?地?方，只留下了?一灘血跡。

    明華劍尊的?臉色沉了?下來(lái)。

    第44章 [vip] 憫之

    姜潮生弓著(zhù)腰, 跌跌撞撞向?前走?著(zhù)。

    血珠順著(zhù)他的指縫滴落，在?地上烙印出一朵朵血花。

    姜潮生半步不敢停歇，他知道, 出了今晚這檔子事，明華劍尊一定會(huì )殺他滅口的。

    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數。

    師尊, 哈哈, 師尊他養著(zhù)自己，就是為了那顆金丹。他想起?那些無(wú)?故失蹤的師弟師妹們，仰起?頭來(lái), 無(wú)?聲地笑著(zhù)。

    月下有人影疾行而來(lái)，手中劍光閃爍。

    姜潮生認出那是明華劍尊的玄光劍, 咬了咬牙，拿出一張符印，燒成灰燼。

    驟然?出現在?腳下的法陣，吞噬了他的身影。

    姜潮生出現在?一間宮殿里。

    男人一襲白衣，斜倚金座上, 懷中摟著(zhù)妖艷的舞姬，歪著(zhù)腦袋，飲下舞姬遞過(guò)來(lái)的美?酒。

    這些人臉上都有紋路各異的魔紋, 無(wú)?疑, 是來(lái)自天?淵對面的魔族。

    “歡迎來(lái)到我的地盤(pán)，姜公子?！蹦腥俗⒁獾綉{空出現的姜潮生, 揮了揮手, 趕走?所有的舞姬和?婢女, 對上姜潮生的悲喜莫辨的目光, 笑吟吟地打了個(gè)招呼。

    “魔族將軍，祝炎?！苯鄙е?zhù)牙, 喚出了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很高興，你能想通，主動(dòng)來(lái)找我?！弊Ｑ准傺b沒(méi)?有看見(jiàn)他渾身的狼狽，坐直了身子，朝他伸出手。

    姜潮生自嘲一笑：“我本?不欲與你為伍，沒(méi)?想到有朝一日?還是選擇了這條路?！?/br>
    他姜潮生確實(shí)不是什么好?人，做起?事來(lái)正邪難分，從未想過(guò)會(huì )真的變成一只魔。那能將人瞬移的符印是祝炎給他的，祝炎與他萍水相逢，頗為欣賞他的性情，覺(jué)得?他是可造之材，亮明身份，游說(shuō)他入魔。

    姜潮生一心修劍，沉迷劍道，想做的是仙門(mén)?的中流砥柱，便拒絕了他的“好?意”。

    彼時(shí)的他做夢(mèng)都不會(huì )想到，祝炎留給他的這道符，是他日?后絕境中的唯一生路。

    “呀，你受了很重的傷，還丟了最重要的金丹?！弊Ｑ追路瓞F在?才發(fā)現他的境況，遺憾地嘆息一聲，“你快要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想活下去，祝炎將軍，請您幫我?！苯鄙讨?zhù)劇痛，挺直背脊，跪在?祝炎身前，兩手交疊，貼在?額前，行了個(gè)深深的拜伏之禮。

    “想活下去，就只能和?我一樣，成為血魔?！弊Ｑ椎男θ菹?，神情變得?認真起?來(lái)，“姜公子，你可愿意？”

    “我愿意，只要能活下去，做什么，我都愿意?！苯鄙滔乱豢谘?。

    他必須活下去。

    活著(zhù)，復仇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幽幽月色透過(guò)碧色窗紗，照著(zhù)桌上的一盞孤燈。

    鹿鳴珂踹開(kāi)屋門(mén)?，將羽徽若放在?榻上，執起?琉璃燈，放在?床頭的小柜子上。

    羽徽若雙目緊閉，眉頭皺起?，已陷入深深的夢(mèng)境里。

    鹿鳴珂在?床側坐下，撩起?羽徽若額前的一縷碎發(fā)。

    她的額角留下一塊撞出來(lái)的青色淤傷，鹿鳴珂打開(kāi)儲物袋，拿出藥罐，指尖沾了藥膏，將那琥珀色的冰涼膏體涂抹在?傷處，一點(diǎn)點(diǎn)揉開(kāi)。

    做好?這些，他又握起?她的手，同樣的，將那藥膏抹在?細碎的劍痕上。

    從頭到尾，他目光低垂，動(dòng)作規矩，不越雷池一步。

    羽徽若翻了個(gè)身，四?肢蜷縮起?來(lái)。

    入了夜，深山寒氣重，鹿鳴珂拿起?薄被，蓋在?羽徽若的身上，而后放下床帳，隔著(zhù)霧蒙蒙的一片，凝視著(zhù)她的睡顏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聲，燈花爆開(kāi)，驚得?那少年猛地收回了目光。

    燈油已燒了一截，流云繞月，半掩去月影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燈油燃到底，燈火漸漸熄滅。

    東方破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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