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玄英點(diǎn)頭?，臉色漸漸凝重：“損失近半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也太冒險了?！彼f(shuō)，“把自己陷進(jìn)去?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和三?家一塊兒耗，赤江入伙最晚，根基不穩，最適合下手?！敝x玄英解釋道，“也是打他們個(gè)出?其不意，韋自行太想立功，反被他們利用?！?/br>
    程丹若琢磨了會(huì )兒，大致明白了。

    韋自行在?戰事?上十分穩健，兵力充足，以多打少，在?戰略上卻十分冒進(jìn)，明擺著(zhù)就是要收復驛道邊的安順、永寧、普安三?州。

    叛軍在?安順撤得最快，永寧也很快放棄，給了韋自行莫大的信心?，所以他在?最后一站時(shí)?疏漏了。

    謝玄英卻正好相?反。

    他不著(zhù)急收服，以瓦解敵軍為重，赤江就是頭?一個(gè)軟柿子。

    謝玄英給她倒杯熱茶，說(shuō)：“等叛軍聽(tīng)說(shuō)夕照的舉動(dòng)，一定會(huì )向赤江下手，那就是我收安南的時(shí)?機?！?/br>
    “等他們兩敗俱傷？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?！敝x玄英說(shuō)，“我總覺(jué)得，他們的目的一直就是普安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是說(shuō)，他們想自立為王？”程丹若思忖道：“這倒是說(shuō)得通了，怪不得之前一直拉人入伙，人不夠啊?！?/br>
    普安臨近云南，地形復雜，到處是山和寨，人煙稀少。白山、黑水二寨已經(jīng)是個(gè)中最強大的兩家了。

    但大夏治理貴州，其中一項舉措就是大量移民，漢人的人口每年都在?漲。

    要想自立為王，占住普安，苗人怎么都得有十萬(wàn)人口吧。

    他們沒(méi)人。

    所以，叛亂初始，他們就不斷派人沿途游說(shuō)，希望其他苗寨的人加入?？峙滤麄円睬宄?，如果多地響應，大夏就會(huì )調派更多的人手，十萬(wàn)大軍難是難了點(diǎn)，可貴州真要是集體叛亂，朝廷也不吝決心?。

    到時(shí)?候一樣完蛋?？扇绻麄兊哪康氖沁厬疬呁?，將收攏的人手全部?歸到麾下，割據普安州呢？

    一州之地，還是又窮又難走的地方，朝廷是否會(huì )默許他們自立？

    “收回安南，永寧就穩了?！敝x玄英道，“之后慢慢打?！?/br>
    程丹若同意，云貴高原的地形擺在?這兒，普安的人總不能到云南去?搬救兵。

    “好了，不早了?！敝x玄英看看天色，“你快歇息，明兒一大早走？”

    程丹若白他：“趕人呢？”

    “這兒不安全?！敝x玄英握著(zhù)她的手，一根根手指摸過(guò)去?，在?腕骨處慢慢摸索揉捏，“你還是盡快回安順?！?/br>
    程丹若不理他，自顧自喝茶。

    過(guò)了會(huì )兒，說(shuō)他：“你該睡覺(jué)了?！?/br>
    謝玄英道：“我想和你說(shuō)會(huì )兒話(huà)?！?/br>
    “有什么好說(shuō)的，睡覺(jué)去??！彼酱策?，用力摁下。

    謝玄英順著(zhù)她的力道坐下來(lái)?，卻不松手：“你也歇一會(huì )兒?！?/br>
    程丹若睇他一眼，慢條斯理地說(shuō)：“歇不了，我明兒走，今晚得看看病人?！?/br>
    謝玄英猶豫了。

    外頭?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。

    他實(shí)在?不忍心?她冒雨外出?，便道：“明兒再說(shuō)，歇吧?！?/br>
    程丹若這才脫鞋上床。

    雨聲很近，人聲很近，習慣了深宅大院的幽閉，街道的聲音反而?讓她陌生，曲曲折折的，忽遠忽近。

    謝玄英出?去?吩咐了兩句守夜的事?，沒(méi)忘記把蠟燭吹滅。

    陰天的傍晚，天色已經(jīng)黑得像深夜。

    床板硬得要死，程丹若仰臥五分鐘就自覺(jué)放棄，趴到他身上。

    熟悉的氣息瞬時(shí)?包裹全身，隨著(zhù)胸膛的每一次起伏，緊繃的肌rou慢慢放松，擠壓的疲倦如潮水涌來(lái)?。

    她強撐不睡，怕他有事?要說(shuō)，可沒(méi)一會(huì )兒，耳畔就傳來(lái)?均勻的呼吸。

    他比她更早一步放松，被疲累打敗了。

    程丹若撫摸著(zhù)他的臉孔，反而?沒(méi)了睡意。去?年在?大同，他們分離得時(shí)?間更長(cháng)，但她很少想他，神?思都被工作占據。

    然?而?，這次在?安順同樣的忙碌，她卻總是在?零星的間隙想起他。

    興許是他在?前線(xiàn)，時(shí)?時(shí)?刻刻面臨危險，興許……確實(shí)不一樣了。

    她沒(méi)有特別抗拒這樣的變化。

    程丹若收回手，平靜地合攏了眼皮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某寨。

    魯郎中借夕照同知的面子，有驚無(wú)險地進(jìn)入寨中。

    他正和寨主密談。

    “官兵已連破七寨，勢如破竹，你們縱然?反抗，又能抵擋幾時(shí)?？”

    寨主撫摸刀柄：“如果你想說(shuō)的就是這些，我可以送你上路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何?必自欺欺人?！濒斃芍械?，“各寨的主要兵力至少被抽調一半，在?赤江寨保護赤碩，你們能有多少人？縱然?各家合力，又能聚合幾時(shí)?？馬上就是秋收，你們耽誤得起嗎？”

    寨主冷冷瞪著(zhù)他。

    魯郎中道：“你們起兵，原是為殺赤留（上任土司），人既死，按照規矩就該上報，由朝廷裁度下任土酋之選，赤碩忤逆犯上，緣何?助紂為虐？”

    寨主反問(wèn)?：“不然?呢？像你們說(shuō)的，捧個(gè)丫頭?當首領(lǐng)？”

    “昔年貴州宣慰使身死，不是也由順德夫人執掌？沒(méi)記錯的話(huà)，她也是在?永寧出?生?！濒斃芍行α?，“你們擔心?赤韶管不了事?，這有何?難？”

    夕照同知接口：“我們夕照與赤江本是姻親，韶姑娘歲數小怕什么，我們自可派人輔佐?！?/br>
    寨主也不傻，不陰不陽(yáng)地說(shuō)：“這樣一來(lái)?，到時(shí)?候赤江還不一定姓赤呢?！?/br>
    “當然?姓赤了，別忘了，大夏是按譜系選的土司?！毕φ胀笮?，“不過(guò)兩家更親密一點(diǎn)而?已，于你又有什么妨礙？”

    這倒是正理。

    赤江十六寨，一個(gè)安撫使，一個(gè)同知，一個(gè)副使，一個(gè)僉事?，一個(gè)小吏，大夏的編制就五個(gè)位置。其他的都只是“寨主”，混不到官做。

    這家寨主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“閣下也要為寨子上下著(zhù)想?！濒斃芍新龡l斯理地說(shuō)，“盡早棄暗投明啊?！?/br>
    寨主猶疑不定。

    夕照同知敲邊鼓：“佐官大人，讓韶姑娘做首領(lǐng)，就算既往不咎了？”

    “赤碩篡位，赤韶是正統，撥亂反正何?罪之有？”魯郎中給了他一顆定心?丸。

    寨主陷入了沉思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安南鎮。

    黑勞走進(jìn)了黑漆漆的房間，一把推開(kāi)了窗戶(hù)，驅散了里頭?的香味。

    “阿嚏?！彼嗳啾亲?，問(wèn)?她，“你又‘走陰’了？”

    白伽臉上是淡淡的倦色：“有事?嗎？”她回避了他的問(wèn)?題。

    “剛和赤碩吵了一架?！焙趧谡f(shuō)，“這小子急了，我看時(shí)?候也差不多了?！?/br>
    白伽的語(yǔ)氣沒(méi)有波瀾：“你就想著(zhù)吞并赤江?！?/br>
    “沒(méi)法子，人少啊?！焙趧谔蛱蜃齑?，“家里的老的老，小的小，我們出?來(lái)?賣(mài)命就算了，總得給他們留條命——赤江撞上來(lái)?，也是我們的運道?！?/br>
    白伽問(wèn)?：“有把握嗎？”

    “一半一半吧?！焙趧谡f(shuō)，“我答應他出?兵了?！?/br>
    白伽：“到了人家寨子，再把人家干掉？”

    “話(huà)可真難聽(tīng)?！焙趧谂呐乃?，“不過(guò)是這么回事?，你的藥呢？”

    白伽遞給他一個(gè)小瓷瓶，卻說(shuō)道：“被赤江的人發(fā)現了，你就偷雞不成蝕把米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啊，我需要一個(gè)替罪羊?！焙趧谟U著(zhù)她，“你藏的那個(gè)家伙……”

    白伽抬起頭?，定定看著(zhù)他，半晌，吐出?兩個(gè)字：“不行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留他干什么？”黑勞勸道，“遲早反咬你一口?！?/br>
    白伽將一把香草丟進(jìn)炭盆，淡淡的香氣撲面。她面孔被藏在?白煙后，仿佛地獄爬上來(lái)?的惡鬼：“生孩子，不然?，你跟我生嗎？”

    黑勞想也不想，脫口就說(shuō)：“這怎么行？”

    白伽的唇邊泛起一絲冷笑：“那你少管我?！?/br>
    黑勞被她看得訕訕，停頓了會(huì )兒，卻還是說(shuō)：“不一定要找漢人，麻煩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以為我想？”白伽的臉孔忽然?抽搐，猙獰恐怖，“寨子里的不行，我姑和你叔也試過(guò)，小妹還是生下來(lái)?就死了，只能找外面的?！?/br>
    黑勞罕見(jiàn)地面露猶豫：“我這不是擔心?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心??！卑踪さ?，“我達成目的，就把他丟到山里喂狼?！?/br>
    第333章 人之性

    謝玄英扎扎實(shí)實(shí)地睡了一覺(jué), 第二天，在?晨光中自然蘇醒。

    連日的?疲倦并未隨著(zhù)短暫的?深眠而遠去, 他仍然覺(jué)得累, 身體沉甸甸的?，沒(méi)什么力氣。沒(méi)有睜眼，下意識地摸向懷中, 卻沒(méi)碰到熟悉的?荷包, 取而代之?的?是柔軟溫熱的?肌膚。

    噢，對, 若若來(lái)了。

    他收攏手臂, 與?她貼得更緊密一些。

    模模糊糊又回籠了片刻, 這次, 謝玄英正?在?清醒了。他眨眨眼, 潤澤眼球，低頭看向懷抱，程丹若側臥在?他身上, 大腿在?腰間, 有點(diǎn)分量。